《红楼里的易经》系列之二：小人吉大人否，阴盛阳衰的贾府，衰败是必然的结局
看《易经》和《红楼梦》是如何互相注解的！
有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叫“否极泰来”，说的是人生倒霉到了极点，就会反弹，往好运走。这个成语来自《易经》，其中的“否”和“泰”分别指否卦和泰卦。其实，除了“否极泰来”，还有“泰极否来”，其含义正好相反，“泰极否来”是指人生达到极盛，就会走下坡路，盛极而衰。
红楼中贾府的生存状态，正是盛极而衰，也就是“泰极否来”，对应的是《易经》中的否[pǐ]卦。
贾府是如何从“泰”走向“否”的？“否”卦的规律在红楼中有哪些具体体现？
01贾府的盛极而衰，来自泰极而否，居安不思危。
最为幸福的时代，莫过于国泰民安，没有战争的纷扰，社会按照正常秩序发展，人们都安居乐业，各居其位，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男人耕作，女人持家，每个人都安然呆在该呆的位置，女人不需要当男人用，男人也不需要当牲口用。这就是《易经》之泰卦所呈现的景象，也是贾府宁荣二公所创造的太平盛世。
然而，按照自然规律的发展，安泰的环境下，饱暖思淫欲，就会出现各种奢靡享受。人们在奢靡的享受之下，消磨了意志，危险就慢慢逼近了。
国泰民安，首先是因为具备强大的国防，让外族不敢入侵，国民才能在安全的环境里自自在地生活。
贾府的衰败，就是从“国防”走衰开始的。贾府的“国防”，指的是家族的御外能力。
贾府的成年男丁，都有官位在身，但都是虚职，属于有职无权，也无功劳政绩。也就是说，这些官位，看起来很唬人，威烈将军、龙禁尉等，但都只能唬住不知内情的老百姓。
因为无实权，同僚不买帐；因为无政绩，皇帝不重视。如果我们把国防比作一道防护墙，有着强大国防能力的就是铜墙铁壁，想要攻打相当难。贾府的这道防护墙，最多只是个竹篱笆，摆设而已，一推就倒。
这种状态，正是泰卦中上六爻辞所形容的：“城复于隍，勿用师”。城池的防护墙濒临倒塌，这时候根本不需要出动军队，就能摧毁。
贾府的高墙大院，是宁荣二公用战功建立的，战功就是贾府的防护墙，让贾府拥有坚不可摧的社会地位。如今，传到了第三代和第四代手里，再也无功于国，地位岌岌可危，这道防护墙也就起不到防护作用了。
上六是泰极的状态，如不及时补救，就会否来，走向衰败。
如何补救呢？爻辞说：“自邑告命，贞吝。”没有防护能力，那就尽量不让人惦记，没人来摧毁，自然就平安大吉了。但是，怎样才能不让人惦记？方法很简单，由府内的最高统治者发布命令，做两条硬性规定，一是禁奢靡，尚俭朴，生活简单朴素，那样贼都不会来偷了，以为这个家里没啥可偷的，自然没人会惦记；二是所有人都自我约束，行正道，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没空子给外人钻，自然就安全了。
这是居安思危的做法，越是对外防御能力弱，越要小心谨慎，尽量不授人以柄，最好是让人遗忘。
然而，贾府的做法正好相反：
在奢靡上，从贾母到贾宝玉，无不极盛，一份茄子，“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一件雀金裘破了洞，“能干织补匠人……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贾珍为秦可卿办葬礼，停灵“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极其高调。
在违法乱纪上，王熙凤弄权放贷，贾琏国丧期间偷娶，贾珍父子不顾礼仪作出诸多禽兽之举，贾政违规扶贾雨村上位，贾赦为抢夺古扇坑害石呆子……每一件单拎出来，就足够被有心人做文章，何况是大家一起作恶，每个人身上都不干净。
外无防护，内不自律，这就注定了贾府的泰极否来，往否的状态发展。
02阴盛阳衰，女人呕心沥血，男人安富尊荣。
红楼是为闺阁立传，因为“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这个“我”，不仅指贾宝玉，还指贾府所有男丁。
为什么会“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只有当男人缺位时，才需要女人站出来担当。前面说到，国泰民安时，人们都各居其位，男人做男人该做的事，女人做女人该做的事。如果需要女人代替男人来担当和支撑，说明已经处于不正常的状态了。
这种不正常的状态，正是否卦所描述的：“拔茅茹，以其汇。”在地里拔草，虽然辛苦，却有收获。
这个爻辞本身没有问题，但它出现在阴爻位置，也就是说，这个在地里拔草的，是个女人。
在农耕社会，社会的分工是男耕女织，正常状态下，田地里只能看到男人耕种的身影，如果女人在田地里耕种，那么这个家一定出了问题。
贾府的女人在地里拔草，是从元春封妃开始的。
正常状态下，贾府要延续繁盛，必须出一两个有实权或有政绩的男人，以撑起整个家族。然而，贾府的再次繁盛，靠的竟是元春封妃，这就相当于一个农耕家庭靠女人耕种来维持生计，必不长久，所以秦可卿说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
为什么靠女人耕种则不长久？这可不是重男轻女，而是生理结构决定了，女人的体力有限，无法承受长期的劳作，而且有些农活，超出了女人的体力范围。
元春封妃也是如此，妃位只存在于后宫，干涉不到朝政，出不了政绩，也影响不了朝官对贾府的看法。历史上那些能持续在后宫占据高位的后妃，都是因为娘家有强大的势力，互相支撑。
元春封妃，算是暂时加固了贾府的防护墙，如果贾府男丁们有所省悟，就会抓住这一机会建功立业，让这防护墙更稳固也更长久。可惜的是，这些男人们习惯了“安富尊荣”，逼得一个又一个女人站出来支撑大局。先是王熙凤全年无休，操持着整个荣府的大小事务，最终累出了“血山崩”；然后是探春勇挑重担，希望能通过改革减缓家族的衰败，最后也不得不远嫁，为家族换来喘息之机。
在这个过程中，贾府的男人们都在做什么呢？除了“安富尊荣”，坐享荣华富贵之外，就只有一个字：败。物质上败家，行为上败坏家族的名声。
这就好比，眼见防护墙要倒了，女人们挽起袖子修复加固，同时男人们却在拆毁。拆毁容易修复难，何况做拆毁工作的是男人，做修复工作的是女人，女人们即使不眠不休，也赶不上男人们拆毁的速度。
所以，元春在宫中“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因苦苦支撑而早逝、王熙凤累出血山崩、探春改革失败后以远嫁换取家族平安，都是必然的结果。
想象一下，一个农耕家庭，女人日夜在田间劳作，男人却整天在家里吃喝嫖赌，会是什么结果？
这就是否卦所描述的阴盛阳衰，女人用呕心沥血力挽狂澜，男人却在“安富尊荣”里毁堤决坝。
03小人吉，大人否：自私者乐，无私者苦。
否卦描述的状态，是乾坤颠倒，社会的正常秩序都被打乱。这种状态，是小人的天堂，却是君子的地狱，所以爻辞中说：“小人吉，大人否”，小人易得志，君子却寸步难行。
比如贾雨村的平步青云，就是得益于乾坤颠倒。按照正常程序，贾雨村起复后想要顺利坐上合适的官位，需要排队。吏部候缺的人多着呢，排上三五年是常事。但是，贾雨村通过贾政，搭上了王子腾，只等了两个月，就坐上了应天府的位子，并从此成为了王子腾的左右手，迅速升到大司马的高位。
“小人吉君子否”还体现在：自私者乐、无私者苦。按照正常的秩序，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付出多者回报多，付出少者回报少；自私者无路可走，无私者前途光明。当乾坤颠倒，一切就都反过来了，这在贾府也得到了具体的体现。
所谓自私者，是心里只装着自己，无私者则是从大局出发，心里装着整个家族乃至国家天下。
以贾府第四代为例，贾宝玉是典型的自私者，他只考虑自己的感受。面对日渐紧缩的财政开支，即使被黛玉提醒“若不俭省，必将后手不接”，他想的依然是“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不短了咱们两个人的”，不去想“后手不接”时，年迈的祖母该怎么办，偌大的家族老老小小该怎么办，更不会想到如何去“俭省”。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宝玉的姐姐元春和妹妹探春从家族大局出发的无私奉献。元春省亲看到“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并反复交代贾政、贾母等人“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探春一有机会掌权管家，就厉行改革，开源节流，并不惜当众与亲妈赵姨娘翻脸。
在这个过程中，很明显，自私的宝玉活得逍遥快活，无私的元春和探春活得痛苦煎熬。正如宝玉所说，“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不短了咱们两个人的”，不到大厦倾倒的那一刻，宝玉就一直活在逍遥快乐中，元春和探春却需要在此之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家族奉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哥哥弟弟为姐姐妹妹付出，把姐姐妹妹庇护在身后，自己冲在前面。正因为贾府处在乾坤颠倒的否卦状态，才把这一切颠倒过来：姐姐妹妹冲在前面，把哥哥弟弟庇护在身后。
姐妹有没有能力庇护兄弟？当然没有，因为毕竟处在男权社会，姐妹们需要去面对的，是拥有强大体力和权势的男人，比如忠顺王、贾雨村之流。正如诗社成员在《柳絮词》中所表达出的无助，女人再强大，在无独立自主权的社会，也终归如柳絮般，遇到强劲的东风，又无可遮挡，就只会被吹得四散飘零，想自保都难，拿什么庇护别人？
因此，这种庇护也只能是短暂的，大厦倾倒是必然，贾宝玉没了庇护无以为生也是必然。
这就是否卦在贾府盛极而衰这种现象上的体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处在否的状态，乾坤颠倒，阴盛阳衰，即使有君子努力支撑，也是付出多回报少，耗损殆尽后，最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相关阅读：
红楼里的易经｜亢龙有悔：富贵到极致的贾府，应选择主动隐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