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很想吃腊肉。
在外国人眼里,腊肉与松花蛋、臭豆腐等中华特有食品一样,神秘而奇怪,甚至可怕;在层出不穷、到处盛开的“养生专家”嘴里,腊肉这种二次加工的玩艺儿,基本上都与“不健康”、“含有*致癌物”等有关,不能吃,不敢吃,属于应该挖地三尺、深埋地下的东西。
而我却深不以为然。
七十年代,北疆兵团,天广地大,劳动繁重,物产却并不丰饶。除了过年过节,很少能见到荤腥。即使是团部的领导们家里,估计天天能够吃上肉的也不多。就算是春节这样隆重的传统节日,连队里分的那点连骨肉家家也不敢畅开了吃,包饺子,蒸包子,炒俩待客的荤菜……,无不精打细算,连啃剩下来的骨头都要用火烧过后砸碎了喂鸡,美其名曰给鸡“补钙”。
有一年春节,跟着大人胡跑,跑到团部的一个南方人家里。男主人虽然方言难懂,却十分热情好客,端出几碟小菜款待来拜年的客人。其中一只小碟中放着几片顔色灰暗的肥肉,肉片的数量分明是按照在座客人的数量分配好的。学着大人的样,夹一片到嘴里,浓浓的烟熏味,尽管奇特,却是一种说不出的、从未有过的芳香。
我后来才知道,那种奇特的感觉来自于“腊肉”。其取自春节前腊月的年猪,是丰腴之时以备青*不接的一种风俗,流传千年不绝。钱钟书先生《围城》中提及的湖南乡下的“风肉”,应该就是按照最原始的方法制作的腊肉了。重盐腌制,悬于梁间,任烟熏火燎,风吹雨淋,时间越久,顔色越是暗沉,其腊味便越发醇厚、芳香。
南方山地腊肉,千年传统,风味一绝。
古有孔夫子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而我小时候吃到的一口烟熏风味腊肉,三月,三年,甚至三十年都忘不了那特有的味道。
到兰州读书四年,有同学带来四川腊肉,一番简单烹煮,不仅肉香,而且汤也奇香无比,令见少识寡的*“白卡”(*土话,意即没见过世面的‘傻瓜’)自卑不已。
当年,兰州火车站附近的定西南路上,常有卖“陇西腊肉”的。这种腊肉与南方省份的腊肉大为不同,少了烟熏火燎,多了些咸香肥美。半骟猪肉摆在案板上,大刀片子切下薄薄的肉片来,肥瘦相间,白的猪皮、肥膘,粉的精肉,夹在巴掌大的锅盔里,三毛钱的肉,一毛钱的饼,拿在手里,边走边吃,实在快活。
独具特色的陇西腊肉
一饼在手,世界我有。遇到同校的学兄学姐、学弟学妺,他们或侧目,或偷笑,我却目中无人依然故我,直到吃干抹尽,拍拍油手,施施然回学校,或去教室听课,或去图书馆乱翻书。
随着阅历的增加,我也了解到,腊肉并非汉族人独享。西安的腊牛羊肉,清真主理,别有一番风味。
西安的腊牛羊肉
参加工作后,思想意识里也知道腊肉不可多吃,我只是偶尔品尝,解解馋。可是从农贸市场和超市里精心挑选的腊肉,尽管顔色鲜亮,品相高贵,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在哈萨克斯坦工作的四年多时间里,也常常想念记忆中的中华传统美食,豆腐,皮蛋,包括腊肉。奇姆肯特的巴扎里,有俄罗斯族人售卖的各种烟熏肉食,有猪肉、鱼和鸡等。看那成色,极像中国的腊肉,可是味道却大相径庭,除了仿佛源自海水的苦咸,再无它味儿,吃一、两口便再难以下咽。
庚子大疫,全球同此凉热。漫长等待,几经波折,终于回到了*牵梦绕的祖国。盘桓多日,终于回到边城家乡。
家里的厨房重新燃起人间烟火。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煮了几遍的腊肉香气扑鼻,细细地、薄薄地切了,鲜香的味觉从唇齿之间开始,通过食道进入肠胃,无比妥帖。那一刻,愁闷消散,否极泰来,多少的乡愁都随相伴一生的美食而烟消云散。
一种食材,一道美食,能够给人带来幸福的感觉,这不是源于自然的馈赠,而是文化传承的力量。我们从童年开始,享用着父母带给我们的吃食,或粗茶淡饭,或山珍海味,都深深地融入了我们的血液,潜入了我们的灵*,并升华为无时不在、处处显现的文化基因。
喜欢吃血丝拉忽半生不熟牛肉的西洋人士,自然对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退避三舍,对松花蛋、腊肉这样源自大自然的*斧神工也不甚了了。同样,在我们中国人眼里,异国他乡的一些吃食无异于生吃,观之侧目,食之反胃。
文化传统不同,风俗习惯迥异。即使是同一国、同一省、同一县、同一村的人,口味也会有所不同,无优劣之分,吃到肚里肠胃舒服为最高原则!
互相尊重,理解万岁吧!
(年12月9日于乌市城北22.7℃寒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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