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①、图②:年江心岛植树治沙的视频截图。
图③:如今的江心岛郁郁葱葱。资料图片
图④:甄殿举搂住他亲手种下的第一棵杨树。本报记者谢振华摄
种树!治沙!
种树?那里可是遍地*沙的“癞痢地”,树能种得活?
治沙?9万多亩的岛,又是齐齐哈尔风沙的重要源头,你能治得来?
甄殿举不信邪:“活着干,死了算。古代愚公尚且能移山,我不信,有*府和社会各方的支持,还治不了这些沙子?江心岛,非得绿起来!”
老甄不怕人说他,“我不傻,总得有人傻。”“你不治,他不治,总有一天沙子会把我们都给治了,那我们不就真傻了吗?”
这一“傻”,就是15年。
15年,他把以前做生意赚的钱都搭了进去,现在的盈利还是负数。老甄由此得了个绰号:“甄傻子”。
15年,他一心扑在岛上,硬是在9万多亩*沙上,种活了万棵树。树苗日益挺拔粗壮,自己却落下满身病痛。
15年,树,一棵一棵,年年栽,年年死,年年补;绿,一寸一寸,扩展着,增长着,延伸着。
肆虐的风沙,低下了头。
“犯傻”的老甄,昂起了头。
江心岛,从昔日满目荒凉的“癞痢地”,变成了生机盎然的“绿屏障”,也让鹤城齐齐哈尔如今变得更美。
有人说,“老甄把树种进了命里,也种在了市民的心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又给甄殿举起了个外号:“愚公”。
是“傻”?是“愚”?“甄傻子”?“真汉子”?让我们走近这腔沸腾的血,走近这颗澎湃的心。
沙患
“戴再厚的口罩,也是满嘴细沙”
“一到春天,没谁敢穿白衣服上班。”
“为啥?”
“风沙!出门白衬衫,回家*褂子。”
“这么夸张?”
“西北风嗷嗷叫,风衣、风镜、口罩、围巾,一样都不能少。到地方第一件事,自拍。”
“自拍?”
“不是拍照,是拍头发、拍衣裳,抖沙子!”
唠起往时风沙之苦,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作家王彩兰不住摇头。
齐齐哈尔,达斡尔语意为“天然牧场”。嫩江自大兴安岭伊勒呼里山奔腾而来,蜿蜒流淌千百年,携沙裹泥,在齐齐哈尔城区西南侧堆积出一个9.8万亩的江心岛。
“老辈人说,江心岛原本生态宜人、水草丰茂,各种禽鸟栖息,野鹿、狍子撒欢。新中国成立之初,国营新中畜牧场就设在岛上。”王彩兰说。
“后来,嫩江流域大面积垦荒、采沙,河床坍塌泥沙淤积,水土流失格外严重,沿嫩江成了一个大沙带。”齐齐哈尔市林业局副局长汪孟国说。
因为地处嫩江沙带,加上过度养殖、沙石采挖,江心岛的树越来越少,沙越来越多。经年累月,沙丘遍布、禽散鸟飞,美丽的生态岛成了了无生机的荒原。
每至春季风沙天,西北狂风长驱直入,卷起漫漫*沙。风沙打得脸生疼,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很多人家都要备好多条围巾,将脸、鼻、口、耳完全蒙住,就留一“窍”眼睛,才敢出门。
满城狂沙,多半来自那半江之隔的江心岛。
风沙有多大?
“大的风沙天,一年得遇上好几次。”王彩兰说。
甄殿举的妻子张桂荣,生前当过环卫工人。“风沙天一来,他们是一边扫沙,一边‘吃’沙。戴再厚的口罩,也是满嘴细沙。”甄殿举说。
“要是没有风沙,该多好!”王彩兰说,这是市民年年岁岁的想,日日夜夜的盼。
不甘
“要和*沙斗一斗”
阴差阳错,甄殿举竟成了江心岛“岛主”。
年,岛上的国营新中畜牧场经营不善,需要找人接手。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近名职工的工龄要买断,此前欠下的债务要理顺。唯一的资源,就是岛上0多公顷土地的经营权。
“英雄榜”贴出,无人敢揭。
此时,做生意多年的甄殿举得到消息,动了心思:那么大片地,价格挺划算,肯定有商机。不顾家人反对,老甄犯了“驴脾气”,拿出多年的积蓄,承包下新中畜牧场。由于前两年在外忙生意,“心大”的甄殿举,甚至都没上岛瞅一眼。
年初夏第一次上岛,甄殿举至今心有余悸:“当时死的心都有。”
“这哪是岛啊?简直就是一个沙漠嘛!岛上就七零八落几棵‘老头树’,心里拔凉拔凉的!”甄殿举回忆说,“当时,我恨自己‘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一根筋’脾气。”
“活人还会被尿憋死?”头一股气泄了,“一根筋”的甄殿举还心存幻想:这么大的岛,总能干点啥,再说上面是沙子,底下会不会有黑土?
“找个地方,我就用手抠。抠啊抠啊,抠尺把深还是细沙。又找来铁锨,换个地方,挖了半个下午,还是没有黑土。抠完、挖完,一屁股坐在沙堆上,眼泪唰地下来了。”
“完了,这可咋整?”从岛上下来,甄殿举茶饭不思,整日寻思。
卖了,割肉止损?一者,当过几年兵的甄殿举心有不甘;再者,另找冤大头来接盘,心里着实不忍。
不卖,这“癞痢地”留着能干啥?
寻思来、寻思去,老甄心一横、脚一跺,作出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种树!治沙!
“啥?你还要往那岛上砸钱?我不同意!”妻子张桂荣想不通,“之前投的钱算白瞎了,我认。但吃一堑长一智,咱能不能不造啦!”
“你看我身体也不好,姑娘儿子年纪还小。这些钱,都是你进深山林、下土煤窑刨回来的,可不能再白白扔掉啊!”年已查出乳腺癌的张桂荣,话说得掏心掏肺,“你不是打算开发房地产吗?哪怕存银行吃利息,也好过砸那荒岛上啊!”
朋友也来劝:“老甄你糊涂啊!江心岛,老鼠跑出二里地,都能分出公母来。在上面种树,不是拿钱打水漂吗?”
“老甄,你就造吧,造多少年你也栽不活树。到死都不可能用岛上的树做棺材板!”
……
好说歹劝,老甄还是“一根筋”,非干不可。
“不是我唱高调、讲大话,当时我就想:我是个*员,又在部队待过,赚到了钱,总得干点事。想想那些风沙天,多闹心。既然江心岛到了咱手里,豁出去,也得让它变个样!总不能让它祸害了我们,又祸害子孙吧?!”
在部队立过二等功,又在年大兴安岭森林火灾中抢过险,老甄铁了心,“就是要和*沙斗一斗!”
种树
“在沙岛上种活一棵树,不比养活一个孩子容易”
种树,不就是刨个坑,栽棵苗,能有多难?
放下手上的生意,老甄一门心思扑在了岛上。
年下半年,张桂荣的癌症已到晚期。因为肿瘤压迫神经,只能坐轮椅。上岛头几个月,中午一到老甄就往家奔,把热乎乎的饭菜端到妻子床头。张桂荣心疼:“我跟你上岛,可别这么跑了。”张桂荣闲不住,老甄在前面栽树,她转着轮椅跟在后面。
“有一天,我在前面刨沙,后面好一会没了动静。扭头一瞅,轮椅倒了,妻子被压在那儿,脸窝在沙子里,没了动静。掐了好一会人中才醒来,脸憋得青中带紫。”
抱着妻子,老甄心疼得泪如雨下:“你发话吧,现在只要你说不,我立马不干了。”
张桂荣抱着老甄,久久没言语。“种吧!我支持你了。如果没有沙,轱辘也就陷不进去,我也就摔不倒了。”
这次意外,让妻子从“反对派”变成了坚定的支持者。说起这段,老甄背过脸去,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为了赶时节,老甄跑到泰来县,一口气买了万株苗。
岛上,忙得热火朝天;妻子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张桂荣对甄殿举说:“我的病没治就别治了。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岛上,我要看着你怎么种树,怎么治沙。”
甄殿举说:“行!我就让你看着,咱能不能把这岛整起来。”
丧妻之痛,痛何如哉!可时节不等人,办完丧事才3天,老甄就擦干眼泪,把子女送到妹妹家,回到了岛上。
茫茫几万亩沙地,光靠老甄组织的百十号人,猴年马月也栽不完。
“义务植树,人人有责。这沙,是该治治了!”老甄种树、治沙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鹤城。市几大班子带领机关干部来了,部队0多名官兵来了,哈尔滨铁路局齐齐哈尔站的职工来了,热心的市民来了……
年4月17日,老伴走的第四天,江心岛大种树开始了。半个月大会战,万株树苗栽下了。老甄满心欢喜。
可是,20多天后,本该冒出新芽的树苗,七八成都蔫头耷脑,成了柴火棍。
一场辛苦,换来如此结局。委屈、不甘,老甄气得嗷嗷叫:“娘的!我就不信这个邪,明年再种!”
事非经过不知难。
经此一役,老甄才发现:在这沙岛上种树,是真难!
风沙大。刚把树苗栽下,沙尘暴一起,都给糟蹋没了。沙土干旱,吸水力强,浇下去的水到不了根。
时节紧。齐齐哈尔纬度高,每年只有4月中下旬到5月上旬适宜种树,满打满算不到30天。又要赶进度,又要保质量,都想兼顾到,难!
交通难。江心岛四面环水,运树苗、运工具都得靠摆渡船;岛上没有路,不是沙包,就是沙坑,车辆常常趴窝。
专家说:在江心岛的沙土地里种一棵树,要比在岛外的黑土地上种10棵树都要难。
老甄感叹:“在沙岛上种活一棵树,不比养活一个孩子容易啊!”
克难
“绿了万亩荒岛,荒了老甄头顶”
种树,是门技术活,可不能再蛮干。
时任齐齐哈尔市副市长、植树造林模范王树清等专家,上岛把脉问诊。
一边干,一边看,一边学。向专家讨教,到外地取经。门外汉,慢慢成了土专家。
“什么地种什么树,得有讲究,这叫‘适地适树’。咱江心岛的水情土质,适合种小黑杨。”
“等小黑杨起来了,固定了沙土、改善了土壤,才能考虑其他树种,这叫‘先锋树’。”
“交人交心,浇树浇根。沙土干旱,树栽好后,得用钢钎在四周插几个眼儿,再浇水。这样,水就能到根了。王副市长管这叫‘插钎法’。”
……
种树,老甄不惜财。
树,栽一年不活;第二年就补栽,死多少,补多少;第三年,成活率还不高,继续补栽。
树苗、人工,浇水、管护,都得砸钱。第一年,多万元;第二年,多万元;第三年,多万元……
为了方便浇水,老甄在岛上打井眼,仅此一项就投资多万元。
“咱们甄总啊,对树木老慷慨,对自己太抠门。种树要花钱,眼都不眨一下。对自己,不讲吃不讲穿。大葱蘸大酱,咸菜就馒头,就是一顿饭。”公司会计李纯平说。
员工苏立华说:“甄总跟咱一块吃一块干,还睡一张炕,一点儿不像老板。但选什么苗、防什么虫,他心里门儿清。”
种树,老甄不惜命。
年3月27日,老甄拉着一车树苗往岛上运。
“宁走封江一指,不走开江一尺。这江,没法过!”司机下车看了看江面,不住摇头。
“这咋行啊?马上开春了,苗不运上岛,树咋种?给你加钱!”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司机硬是不干。
“你不敢,我来!”老甄急了,一把坐进驾驶室。
9米长的挂车,小心翼翼地在冰冻的江面上爬行。
10米,20米,30米……
忽然,“咔嚓”几声巨响,车头猛地一沉——冰裂了!
江水很快淹过胸口。羽绒服浸透,冰冷刺骨。老甄手脚并用,才从车窗爬出来。
回到岸上,老甄冻得嘴唇发紫,牙直打颤。回头望,车已不见踪影,树苗漂散江面。
司机吓得没了神,直勾勾瞪着死里逃生的老甄。没想到,冻得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老甄却来了句:“唉,白瞎了这车苗!”
5年的一天,种树的大部队走了,老甄继续留下来打扫战场,一忙就到了晚上9点多。老甄真是累了,找了个沙包,就靠了上去,谁知这一躺,就躺到了凌晨3点多。睁眼一看,沙已经埋到脖子。“再晚醒一点,估计就给沙子埋那儿了。”
另一次,他刚做完痔疮手术,就拄着拐杖、歪着屁股上了岛。走路不方便,他就举着望远镜,打电话指挥种树。
员工说:“不怕甄总看,就怕甄总站。”
种树、浇树,论株算钱。有的人瞎糊弄,一桶水本来只能浇一株,他浇六七株;树坑要挖够六七十厘米,他挖一半就种上。好说话的老甄,在这事上绝不含糊,发现一个“修理”一个。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