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农历甲午年,中华民族在那一年真是祸不单行。在北方,7月25日,日本在丰岛偷袭了清*舰队,中日甲午战争由此开启。一个有年文明的天朝上国被称为“蕞尔小国”日本击败,中华民族的有识之士自此被唤醒,伟大的中华民族开始了救亡图存的各种尝试,否极泰来,中华民族的复兴也就在这最令人绝望的时刻孕育着新的希望。
除了战场上的失败,清*府的腐朽与不堪,在那一年春天南方的另外一场大悲剧中,同样是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就是粤港甲午鼠疫之劫难。可能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甲午战争,然而,即使在其发生地广州,甲午鼠疫的知晓者恐怕也不多。
若单从生命之损失而论,仅广州鼠疫就有超过10万人为之殒命,时间不过半年。相比之下,甲午战争持续时间长达近1年半,大清阵亡将士约1.9万人,甲午鼠疫为害之烈自不待言。阵前就义的将士是为国捐躯,而后方丧命的百姓却是无妄之灾。
甲午战争的耻辱在50年后终得以雪,而甲午鼠疫的伤痛当世世不能忘,特别是彼时大清*府的无知、无为与无能的惨痛教训,相比之下,港英殖民*府的应对反倒是更为妥贴,对于正在经历新冠疫情的当下,以及中西方防疫应对的对比,更是让人感慨,冥冥之中好似上天自有安排。
吹哨人
“入春以来,雨泽稀少,今日更觉火伞当空,炎威可畏,虽值仲春之节,无殊炎夏之时,路上行人皆挥汗如雨,不特田畴龟圻,而且疠疫丛生……”这是《申报》年4月11日在一篇题为《粤东患疫》对广州(当时粤东是广州城的称谓之一)的报道。
确实,年初,刚刚度过暖冬的广州正在经历一场大旱,土地已经龟裂,天气湿热异常,入春便如盛夏,走一点路都要出一身汗。异常的干旱和早到的炎热使人喘不过气来,有经验的老人已经预感到不详,时气不正往往会有疠疫。
美国教会女医生赖马西(MaryWestNiles)在此已经生活了12年,她差不多可以算作一个老广州了,她也已感受到今年天气的诡异。年,她从医学院毕业(NYCWomen’sMedicalCollege)后,同年即受长老会差派成为医学传教士,10月19日,她到达了陌生的广州。她不会想到,在广州,她成为了埋葬大清帝国的孙中山先生的老师。
年,经在香港的美国传教士喜嘉理博士介绍,中山先生进入美国基督教长医院附属南华医学堂读书,这是中国大陆第一个教授现代医学的教育机构。
中山先生入学后向约翰院长建议学校要培养全科医生,男生也可以学习妇产科。费城杰克逊医学院毕业的嘉约翰院长思想开明,他从善如流,允许男生参与妇产科有关的教学活动,不再避讳中国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赖马西博士恰恰就是负责妇产科课程的老师,中山先生由此与年轻的赖马西有了师生之宜。
年2月,赖马西在广州十三行街上开办了一个妇幼诊所,由于应诊人少,年被迫关闭,毕竟当时敢于在公开场合去找一个洋人妇女看病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赖马西又试着改为家访式出诊,结果大受欢迎,这更符合中国人的传统——请医生上门为女眷看病。此外,她抽空在真光书院学习了广州话,方言能拉进人们的关系。很快,赖马西医生几乎遍访了居住在广州的大清高级官员家庭,这些高官的女眷们已经不能缺少她的西式医疗服务。据记载,年赖马西医生出诊次,专为妇女儿童看病。
赖马西更不会想到,她即将见证曾经令欧洲人胆寒几个世纪的大瘟疫,鼠疫曾经杀死了三分之一的欧洲人。据她的记载,年1月16日,广州一位姓王的高级将领(GeneralWang,记载为王将*)的儿媳妇病了。她的大腿根有一个结核,发高烧达40.4度,脉搏达每分钟次以上,身上有很多瘀斑。王府惊慌失措,特意邀请了赖马西医生为她诊治。
这是鼠疫,俗称黑死病的症状。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这应该是年广州第一个有可靠记录的鼠疫病例,但这是不是广州第一个鼠疫感染者,恐怕还大有疑问,毕竟绝大多数老百姓并没有王府的医疗条件,或许还没有来得及诊治就病亡了。
王府的媳妇侥幸活了下来,如果不能算是奇迹,那么她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按照疫后的统计,感染后活下来的几率不到十分之一。随后,她又接诊了7个类似的病人,更重要的是,她看到病人家中有大量死亡的老鼠。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医学训练的医生,她知道14世纪欧洲黑死病的悲惨历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迅速向广州地方当局报告了她的发现,她成为了甲午鼠疫的吹哨人,尽管这哨声并没有唤醒腐朽的清*府官僚。同样重要的是,她作为一个临床医生,记录了相当多的广州甲午鼠疫的一手珍贵资料。
甲午劫难
年7月4日《申报》详细描述了感染症状:“所染之症皆系两腿夹缝或两腋底或颈际起一*核,初时只如蚊虫所噬,转瞬即寒热发作,红肿异常,旋起有黑气一条,蜿蜒至要处,随即夭亡。”患者以腹股沟、两腋下和颈部淋巴结肿大疼痛为首发症状,高热恶寒,肿块越长越大,迅速变黑,并延至下体要处,患者很快就神志不清而死亡。传染之快、死亡之速,让人不寒而栗。
瘟疫最早从回族人聚居区南胜里(大南路附件)等地流行起来,然后扑向附近的八旗驻地、运署(盐运司)、南海县衙、南海学宫等地。随后人烟密集的西关成为重灾区,疫情开始同时传播到城外。据《申报》4月29日报道,南盛里从二月下旬至四月初五,一个多月时间就死亡人。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可怕的瘟疫从西关蔓延到整个城市,不分年龄、性别与地位,皆蒙其害。根据记载,鼠疫的流行始于3月,最肆虐于4月和5月,持续到7月底,竟至“十室九丧”。恶臭腐烂的老鼠,处处可见;撕心裂肺的哭声,室室几闻。整座广州城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
《申报》有关报道集萃的图片引自李文等所著《岭南瘟疫史》
疫情之下,普通人的遭遇最令人同情。不幸染疫而亡,对于事后的报道或研究,只是一个统计数字或素材,对于当事人亲友则是生离死别,是痛彻心扉的痛苦。《申报》报道了不少这样的家庭惨剧,由于缺乏基本的传染病防治常识,一人染疫,即为灭门之祸,这些案例,多年后,仍不忍卒读。
不仅是普通百姓遭殃,部队以及官衙都是受害者。如《申报》5月21日报道称:城内八旗驻防地方染疫尤甚,较之他处尤形滋蔓。尽管甲午战争前夕时局紧张,广州驻*不得不暂停部队操练,并移防到虎门外各炮台暂避锋芒。
5月23日,报道又称:省中文武大小衙门无不传染,运署最甚(负责盐运的机构),南海县(清时广州城分番禺和南海两县,城西为南海县治)次之,刻下书差人役,竟有迁避一空者。
更有甚者,连岭南地区最高行*长官——两广总督李瀚章府衙内也连毙数人,其他地方长官不得不冒险前往慰问。
广州鼠疫究竟有多少受害者,清*府没有官方数据。根据《申报》当时的跟踪报道,万人的广州城,死了10万人!此外,当时广州还有一名叫易巨荪的中医大家,在其著作《集思医案》里记录了甲午鼠疫情况,他对死亡人数的记载是:“十万有奇”。国学大家章太炎的老师俞曲园在灾后去过广州,他估测的死亡人数也是10万。粤海关税务司法来格在当时的报告里这样写到:“广州最关紧要者,即系瘟疫。闻有人云,省会毙于此劫者,不下10万人,其间贫苦者居多,大都因其饮食不佳,房屋狭隘之故。”
其他可以旁证的数据是棺材售卖的数量。据报道,7月底疫情缓解后,城里专事殡葬业的仵作们赚了不少钱,空闲之余,大家去饭店聚餐。他们把每家的账户合在一起计算,上半年卖了11万口棺材,其中一半是鼠疫最猛烈的4月和5月卖的。广州本地甚至已经不能满足对棺材的需求,报载福建按察使向广州捐棺木口。综合这些记载,基本可以确定,广州甲午鼠疫病亡者当在10万左右。
躺平的官府
很多广州甲午鼠疫的中外研究者们都在试图找到清*府有关鼠疫的官方报告,但遗憾的是只言片语也没有发现,美国斯坦福大学学者班凯乐(CarolBenedict)在《十九世纪中国的鼠疫》一书中特别点出:“我一直未能找到关于年广州鼠疫暴发的任何专门的官方报告。李瀚章时为两广总督,但在其文选中并未提及鼠疫。当时的广东巡抚是臭名昭著的满人保守分子刚毅,《宫中档光绪朝奏折》中翻印了他的许多有关年广东事态的奏折,但是没有一份说到鼠疫。”
两广总督李瀚章当年75岁,在那个时代已经算是高龄,那年他最烦心的不是本地的鼠疫,而是慈禧太后的六十万寿庆典,自己老迈的身体也实在让他不得安宁。慈禧已经放言:“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生不欢”,作为一个30多年的官场老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向朝廷报告如此晦气的瘟疫。他发愁的是如何向慈禧太后进献那万两寿银。
李鸿章与李瀚章
他弟弟李鸿章也向我们示范了大清官僚如何应对瘟疫。两年后,李鸿章在沙皇俄国出访时,竟“自豪”地指点俄国财*大臣维特为官之道:“我任直隶总督时,我们那里发生鼠疫,死了好几万人,可我在给皇帝的奏章中一直都说我们这里太平无事。当有人问我,你们那里有没有什么疾病?我答复说,没有任何疾病,老百姓健康状况良好。您说,我干吗要告诉皇帝我们那里死了人,让他苦恼呢?”
现有的疫情记载显示,广州官方对疫情的应对基本就是无知、无为、无能,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完全躺平。当然,官府也还是做了一点无关痛痒的工作。如据赖马西医生记载,4月11日,这个时候已经是疫情的高峰,官府发布了通告要求清洁街道,所有垃圾一律扔到河里,不得售卖。另外,官府雇佣了20名苦力打扫街道,同时提醒居民每天十点前运走所有粪秽,并且必须装在有盖子的桶中。赖马西医生还特别提到了官府开展了灭鼠运动,上交死老鼠有奖,然后请专人将死鼠埋在郊外。英文的《北华捷报》(NorthChinaHerald)在5月18日报道称,广州官府下令烧毁染疫者的衣服,禁止从河里钓鱼。
除了上述措施外,个别官员以个人身份参与了慈善。《申报》5月21日报道称,广东主管司法事务的臬台大人访到灵丹妙药,先是自行制药分发给士民,后需要的人太多,就将秘方交给民间的爱育善堂,嘱其批量生产,普救众生。这位按察使大人其心可鉴,其行可嘉,至于效果如何,恐怕就难以考证了。
然而,官府的另外一些荒唐行为确实就让人哭笑不得了。如《申报》5月4日报道,广州城内的番禺、南海两县县令大人居然同赴*埔南海菠萝神庙恭请铜鼓回城,各处巡游,意欲仗此神威除疫。据广东学者李文在《岭南瘟疫史》中记载,年,南海、番禺两县县令共计去庙宇参拜3次。
两人的顶头上司广州府太守张润生竟认为治疫需要斋戒和放生,四月二十六日会同两县县令带着贡品先去城隍庙祈福,斋戒3日,在此期间不理*事,之后又下令屠户不许宰杀,并将那些所谓情有可恕的轻型犯人从监狱中释放,希望通过仁*爱心祛除戾气,让上天息怒。
广州鼠疫的抗击过程中,最值得称道的是民间力量,也是甲午鼠疫唯一的亮点。很多药房、医生和仕绅自发组织起来,购地设厂,赠医施药,为病者治疗,为亡者善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广州西村的乡民发现,凡是从省城回老家的人,都有传染瘟疫的危险,于是就在空地上搭建简陋窝棚,将返乡者隔离起来,不许他们回家,也不许他们的亲人前去探望,“凡乡人由省中回者,皆在场中止宿,不许越雷池一步,即家人父子亦不能与之相见”,应该说这是民间的智慧,也是有效的办法,但广州官府对这些行为视而不见,并没有推广。
《申报》6月7日报道了广州绅商刘学询在*沙(珠江边)自行购地盖厂,与居民区相隔较远,且交通方便,设置医养病所,收治病人,以防传染他人,据称医治总人数竟达数千。
另外,医院与爱育善堂合作请了名医打算在天字码头和西关湄州庙设厂施医,天字码头按计划为病人免费施治,但湄州庙却由于附件居民阻扰而没能举办。然而带头闹事的下九甫人梁某当晚即突发疫病死亡,其他闹事者以为他的阻挠行为惹怒了上天而被惩罚,不敢再行反对,湄州庙的设厂计划遂得以继续,按日施诊,据说也救人不少。除了救人之外,爱育善堂3个月内还施出棺木数千具,为亡者料理后事。
《北华捷报》6月15日报道,仁济堂因为在城里的病房已经人满为患了,就把医院以收治病人,船停泊在珠江,并且张贴告示征集技术高明的大夫参加慈善活动,定期出诊,不惧疫情。
同病相怜
年春节以来,深圳新冠疫情突然呈现多点、多链条暴发。尽管本地也有新增,但不可否认香港第五波疫情爆发式增长应该是主因。从事深港跨境运输行业的群体是感染的重灾区应该就是明证,据深圳卫健委通报,仅2月4日至23日,深圳口岸即检出名跨境司机阳性病例。其他隐匿的偷渡人员对深圳社区防控造成的困难更是巨大。
百度疫情数据网站截图